窗外暮色渐深，我轻轻推开21病房的门，余女士正用颤抖的手指擦拭女儿作业本上的饼干屑。43岁的她因口顶恶性肿瘤术后复发，已是第三次入院接受抗血管生成治疗。歪斜的嘴角挂着来不及拭去的唾液，却仍努力对女儿挤出笑容——这个瞬间，让作为责任护士的我眼眶发热。

        一、无声世界的破冰者

晨雾漫过监护仪蓝光，"余姐，我们今天试试新的沟通板？"我将特制的图文卡片铺在床头柜上。肿瘤侵犯语言中枢导致她构音障碍，第一次查房时发现她蜷成虾米，攥着浸透排泄物的床单发抖——那时她尚能吐出零星字词，现在却只剩喉间呜咽。我们连夜赶制了涵盖治疗、生活、情绪三类需求的沟通卡片。卡片泛着珍珠光泽，治疗类用红十字分隔，生活需求画着云朵，情绪栏飘着彩虹。当她第一次用枯枝般的手指悬在"疼痛管理"上方，突然痉挛着拍打"冷"的雪人图标时，顺着她执拗的指尖望去，中央空调出风口正对着病床。"要关空调对吗？"我摸到开关时，她紧绷的肩胛终于落回枕头，眼底漫起水雾。这个被疼痛碾碎尊严的女人，此刻用嶙峋指节抚过沟通卡片，像抚摸新生儿的脸庞。

吞咽功能评估报告上的VFSS检查影像清晰显示，余女士存在三级误吸风险。营养科联合我们共同设计的"彩虹营养计划"打破了传统饮食方案，将每日三餐设计成流动的色觉盛宴——清晨用羽衣甘蓝嫩叶榨取的翡翠色米糊唤醒沉睡的味蕾，正午的琥珀色南瓜羹里悬浮着用分子料理技术处理的β-胡萝卜素微球，暮色降临时，蝶豆花染就的靛蓝奶冻在餐具中泛着星空般的光泽。每次进食时，我都会提前十分钟打开窗帘，让病房充满暖白色调。喂食时我会帮助余女士保持身体15°坐姿，每勺容量严格控制在3-5ml，喂食间隙用温热纱布轻拭她下垂的嘴角，鼓励她多吃一点，增加营养。

      二、暗夜中的提灯人

暴雨捶打玻璃的声响在凌晨两点骤然转急，我摸黑起身检查病房。惨白闪电劈开病房时，余女士蜷缩的身影撞进我的视线，她此刻正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框上，散乱的发丝间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。"余女士？"我放轻脚步靠近，监护仪幽蓝的光晕里，她慌忙将什么往病号服里藏。又一道惊雷炸响的瞬间，我瞥见相片边缘，上面芭蕾舞鞋的缎带在闪电中泛着珍珠光泽，这是她化疗前陪女儿参加比赛的合影。

抗血管生成治疗引发的重渡口腔溃疡正吞噬她最后的气力，护理记录显示她已连续三天推开流食。床头的手机屏幕定格在女儿独舞视频的最后一帧，八岁少女的燕式旋转在满屏溃烂血泡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。她颤抖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反复描摹，歪斜的"要是我走了..."后面拖着长长的删除线，像一条未剪断的脐带。"我们把难受表达出来好不好？"她的指尖在"剧烈疼痛"的红色哭脸贴纸上悬停良久，突然重重按下。将那张哭脸拍在评估表最高处的10分刻度，像团凝固的血。

当监护仪的报警声混着雨声在凌晨三点达到峰值，她却突然抓起笔，在哭脸周围画上放射状的光线。"囡囡说...太阳出来...乌云就会变成彩虹..."溃破的唇瓣开合间渗出血丝，她却坚持把"轻度疼痛"的太阳贴纸盖住原先的哭脸。

黎明前最暗的时刻，我们站在护士站的许愿墙前。她颤巍巍举起那张"勇敢妈妈"贴纸，胶水未干的金色小皇冠在应急灯下明明灭灭。贴纸下方洇开一圈水渍，不知是雨是泪。这时我知道余女士的心理干预窗口终于向我们打开了。

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静静流淌，余女士望着窗外梧桐树投下的斑驳光影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，床头柜上那支琥珀色营养剂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。当我举着平板电脑走进来时，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蜷缩的背脊突然绷直。"妈妈看！"八岁的囡囡整张脸几乎要贴到镜头上，扎歪的羊角辫随着动作晃个不停。孩子献宝似的举起试卷，鲜红的"100"像朵跳跃的小火焰，"老师说这次全年级只有三个满分！"余女士的指尖触上冰凉的屏幕，用口型对女儿说"要乖"。"妈妈要喝魔法药水！"囡囡忽然把试卷翻过来，背面用蜡笔画着穿白大褂的公主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"妈妈的药水"。孩子肉乎乎的小手在画上拍了拍："外婆说喝了魔法药水就能打败怪兽，妈妈你快喝呀！"

"您慢慢来。"我适时递来拧开的营养剂，塑料包装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窸窣。余女士突然想起女儿学步时，也是这样攥着围栏，把磨牙饼干咬得满是口水却不肯松口。当略带铁腥味的液体滑过喉管时，平板电脑里传来囡囡雀跃的欢呼，混着社区工作人员教孩子拍的加油掌声，像春溪冲破冰层般在病房漫开。
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不知哪床病人的收音机飘来童谣旋律。余女士望着空了的营养剂瓶子，突然发现铝箔纸在光线下会折射出彩虹——就像囡囡周岁时，自己在旧货市场淘来的那个万花筒。

      三、生命之网的编织者

出院前夜，余女士在沟通板上画了一幅画：白衣天使的羽翼先舒展开来，细密的翎毛在呼吸灯映照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；病号服女人被画成春柳的弧度，输液管在腕间蜿蜒成藤蔓，末端却结出铃兰似的吊瓶；最末的小女孩足尖点地，辫梢飞起的蝴蝶结像是要撞碎屏幕的边界。最后在画面的下方竟藏着三行脚印——穿护士鞋的、踩病房拖鞋的、还有儿童雨靴深深浅浅的凹痕。

当晨光再次漫过病房窗棂，余女士小心地将沟通板收进行李箱。这个曾因失语自闭的女人，如今会主动用图标提醒邻床阿婆吃药。她或许永远无法清晰说出"谢谢"，但那双重新燃起生机的眼睛，已道尽护理的温度。

      后记：在肿瘤病房的暮色与晨曦中，我们不仅是医嘱执行者，更是生命故事的倾听者、破碎灵魂的修补匠。当医学触及边界时，优质护理化作温柔却坚韧的力量，在疾病肆虐的荒原上，为患者浇灌出希望之花。有时治愈，常常帮助，总是安慰——这十二字真言，是我们肿瘤内科护理人文精神最诗意的注脚。

文/图： 乔欢

审核：王飞

编辑：护理部